台灣與歐洲的音樂教育,哪裡不同?

1·問法國朋友有沒有喜歡的音樂家,他們竟然都說:「沒有。」
2·走在學校,新生最常問的就是:「 Tu es chez qui ?」(你是哪個老師班的)
3·時常拉很多「不知所云」的當代音樂。
4·上課時,老師時常對我說:「 Appoggiature!」


以上四點,是我一開始到歐洲,最不習慣的地方,不過到底什麼意思?




從國小到大學,甚至研究所,我走的都是台灣的音樂體系,從厚德國小音樂班、師大附中、三重高中(新北高中)、國北(國立台北教育大學)、北藝大(只唸了一年的研究所),除了練習樂器外,還補過各種音樂類的「習」,比如:樂理、聽寫、試唱,可以說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音樂系小孩。


一次場合中,遇見了一位剛留學回來的學長,他演奏後我嚇到了,因為他已經不是以前青澀模樣,已然是一位國際大師。


因為「他」的榜樣,讓我好奇國外到底有什麼魔力,能夠讓他完全的蛻變、完全的脫胎換骨。
所以在研究所唸了一年後,我決定休學,去看看西方世界是如何看待音樂的。


首先考取了巴黎瑪爾梅松音樂院,唸了兩年後,考去瑞士日內瓦高等音樂院,也讀了兩年,總共在歐洲待了四年。


雖然不算長,卻也讓我開了眼界以及觀察到一些與台灣的不同之處,在這邊想與大家分享分享。




1·沒有偶像崇拜




在台灣時,時常與朋友討論各自喜歡的音樂家偶像,比如自己就很喜歡大提琴家卡普頌(Gautier Capucon )、Edgar Moreau  ,另一個朋友就特別喜歡 Steven Isserlis ,然後小提琴朋友,有的喜歡海飛茲( Jascha Heifetz ),有的喜歡希拉蕊韓( Hilary Hahn )


但是,當我到法國時,問了身邊音樂院的朋友,有沒有最喜歡的音樂家時,基本上得到的回覆都是:


「沒有。」


那我就納悶了,怎麼會沒有呢,通常不是都會有一個自己最喜歡的,然後越演奏越朝偶像的方向發展嗎?比如喜歡海飛茲的,精準度就會越來越海飛茲,喜歡大提琴家 Isserlis的,音色就會走向Isserlis ,那到底是麼回事?


幾年過後,我想可能是以下兩個原因:
一、偶像必須要與自己有點距離才能稱作偶像
二、跟自身音樂造詣有關


第一點,在台灣時,很少聽過哪個台灣同學說:「我崇拜某某台灣的老師」,我自己的感覺是,因為台灣的老師,可能容易接觸,接觸多了就覺得不是那麽稀奇了,也容易看到那人的缺點,所以通常崇拜的都是較遠的國外大師。


第二,隨著自己音樂程度的提高,發現原初喜歡的那些音樂家,並不是演奏每首曲子都特別的出色,有人可能擅長協奏曲,有人可能擅長巴哈,有些大師就特別擅長某些作曲家的詮釋,比如大提琴家卡普頌公認最好的演奏,就是德佛札克大提琴協奏曲。


從小浸染在大師的氛圍中,讓他們耳濡目染,那些大師對法國人來說,或許都是可達到目標,也就少了偶像崇拜吧。




2·以主修老師為班級單位




在法國、瑞士,一開學新生問候完的第一句通常是:「 Tu es chez qui?」(你是哪個老師班的?)


一開始覺得很納悶,為什麼不會像在台灣時被問說,你大幾的、你碩幾,而是直接問你是哪個老師的學生?後來才知到,原來在法國,除了巴黎高等、里昂高等音院外,學校不是那麼重要,而是「跟哪個老師」比較重要,就像巴黎的 Conservatoire de Boulogne(布隆尼音樂院)就培育出很多考上巴黎高等音樂院的的小提琴學生,所以跟對老師比你上哪所學校更重要。


再比如,到瑞士時,因為簽證的問題(請參考奇遇的開始——波折的簽證),學校系主任就是聯繫我的大提琴老師,請她負責;學校的大小活動,也通常是學校聯絡老師,然後老師再通知我們,他們並沒有所謂的「班級導師」。


在國外,自己的主修老師就像第二個爸媽一樣,在困難的時候給予我們幫助。




3·更多的接觸當代音樂




在台灣時,演奏到最現代的曲子大概是蕭士塔高維奇( Dmitri Shostakovich 1906-1975 )的奏鳴曲與協奏曲了,問了很多朋友,基本上也差不多,很少接觸到2000年後的曲子。


到了歐洲,我發現老師會強迫我們練習現代樂曲,甚至我們每個月的班級發表會( Audition ),每一次都會有主題,記得一次主題就是「21世紀樂曲」,甚至期末考,學校也強迫規定演奏一首21世紀當代樂曲。


久了,我感覺當代音樂好像流入到我的生活中。


一次幸運的機會,讓我在瑞士 Archipel 當代音樂藝術節,發表當代作曲家的作品,那首「Romance for Lilith in Heaven 」編制兩把大提琴以及一位電腦控制師。


這首曲子講述的是:聖經中亞當( Adam )的第一任妻子( Lilith )想要自由,卻每天都在戰鬥,高貴卻原始的故事。


裡面用很多特別的技術,模仿人類原始聲音、開天闢地景象,以及那種完全憑感官去感知世界的那種狀態。






技術層面有:用手指摩擦琴面,發出那種老舊木門發出的那種嘎伊聲,或是左手止住琴弦,並用右手施一定力量,拉出那種喀喀喀的聲音,裡面基本沒有幾個「正常的音符」,而且作曲家另外寫的一個聲音,會藉由電腦播出跟我們一起演奏。


一開始練習的時候,特別挫折,我覺得大提琴突然變得好陌生,從小學到大的技術突然不管用了,譜上的記號像某種未知密碼,電腦播放出的音樂不等我們,而是我們要去配合「它」。


一次次與作曲家的溝通與突破,我們演出完後的雞尾酒宴,很多觀眾特地來跟我們說:很喜歡剛剛那首曲子。


我發現,在一次次接觸以及練習當代音樂後,原本不喜歡當代音樂的我,竟然「愛上」當代音樂了!


對我來說,當代音樂是一種「活著、流動的」音樂,你可以跟作曲家溝通,可以打破自己原本對古典音樂的認識,重要的不是聲音,而是聲音傳達出來的觀念以及想法。






4·注重和聲,而不是只聽出音高


一開始到法國上聽寫課時,我發現旁邊的同學聽力能力似乎不太好,我想說,是不是我自我感覺太好,問了幾個台灣朋友,他們也說有這樣的感覺。(必須說台灣的聽寫訓練真的很厲害)


在上唱課時,我發現有些同學歌唱,似乎不能立刻抓準音高,後來才知道,原來是因為他們相對音感的人較多。


大提琴課時,老師經常對我吼說:「Appoggiature 」(倚音),其實倚音這個詞,在台灣早已學過,卻不知道它真正的意涵。
原來倚音在情感上的表達的是「渴望」,所以遇到倚音,要強調的是身為倚音的那個和弦外音,而不是後面的和弦音。


舉例來說,下面是海頓第二號大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,紅色箭頭代表「倚音」,可能需要強調,而後面的綠色叉叉,代表著和弦外音,最好不要在此音加上重音。


( Haydn: cello concerto no.2 )


在台灣,我們大學有一堂課叫「和聲課」,但好像出了教室,就忘了它的存在,不知道怎麼實際運用在樂譜中。


我的老師 Ophélie Gaillard 時常對我說,我的和聲分析能力像嬰兒一樣,完全不會運用,她說:「作曲家在樂譜上留給我們很多密碼,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就是和聲,唯有知道和聲,才能知道音樂流動的方向。」




最後,留學生涯告一段落準備回台灣時,比我還資深的留學朋友告訴我:「其實啊,留學生涯要到第五年才算真正開始」,所以啊,才留學四年的我,或許只看到歐洲音樂的冰山一角。


就像所有的音樂教育、音樂演奏一樣,無止盡的道路,永遠都在等著我們探索、聆聽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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