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師,我的夢想是大提琴


一個春天的星期三,我去了一間偏遠學校任教。

越過穿堂後,左手邊突然有聲響,尋著聲音望過去,是一個巨大的鳥舍,裡面佈滿了植物,無法確定聲音是從裡面傳來,還是響徹學校的蟬鳴聲。

「叩叩叩」學生敲門進來。

我開始簡單的自我介紹,並且詢問她的狀況。

問答幾輪後,我知道她叫「黃蕾莎」,黝黑的皮膚下,是一個活潑的靈魂。她說,之前參加國樂社,都用裂掉的大提琴,很羨慕一位學姊,擁有自己的大提琴。

上課途中,問她一個問題,可以無限延伸。從松香到音階,再到以前的老師,我開始有點不耐煩,說:「好,我們接著 F 大調琶音。」

下課時,我們一起把大提琴放進琴套裡,她又開始嘰哩呱啦:「之前上課,老師叫我們畫夢想,我就畫一個大提琴,我的夢想是大提琴,但是媽媽都跟我說,這只是興趣。」

她講的平淡,我卻覺得心被扎了一下。

回去的路上,看著車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風景,突然好想哭。原來,夢想可以慢慢地茁壯,也可以輕易被捏碎。

(持琴姿勢還不是那麼熟練的蕾莎)


第一次有學生,把大提琴當成夢想

或許是第一次有學生,把大提琴當成夢想,所以星期三來的特別快。

我在心裡立下嚴格標準,設定紮實基本功練習,打完招呼後,收拾起笑臉,說:「我們從音階 F 大調開始,兩音一弓,一音兩拍,並且弓靠近琴橋演奏,聲音拉大聲。」

「降 Si 不準,從前一個音來。」演奏著音階的蕾莎,突然被我打斷。

「妳弓法拉錯了。」是斥責的聲音。

「沒有啊。」蕾莎反駁,且不太服氣。

「那妳再拉一次。」在心裡跟自己說不要急。

「妳沒有發現妳拉錯嗎?」聲音變大。

「就沒有啊。」蕾莎不甘示弱地說,眼裡充滿怒氣。

下課前,交代她作業,並且說,需要每天練習。

連續兩堂課,下課前氣氛緊繃,彼此都不太愉快。


「別把自己的夢想,強加在他人身上」


隔天,收到學校指揮老師的訊息:「老師您好,蕾莎反應老師教學嚴格,因本校屬於小學校,學生抗壓性較弱,請老師先放鬆幾週,之後再回到原本教法。」

我有點氣憤,有點氣餒。

突然想到以前老師罵我的畫面,瞬間懂得,那其實並不是生氣,而是著急,著急著你這樣的程度怎麼跟別人拚搏,著急著你怎麼能糟蹋這麽美好的音樂,接著腎上腺素起來,語速加快,聲音變大。

那麼,我在著急什麼?或許是覺得夢想耽誤不得,所以必須好好督促,但是,往深層一走,發現是自己以前未完成的夢想,希望學生替我達成。

意識到這點後,我告訴自己,別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他人身上,她有她的路,你有你的道。

調整好心態後,蕾莎跟我說:「爸爸不準我平日晚上練習,說太吵,只有週末可以拉琴。」

一開始週末會練八小時,後來跟我說,要跟朋友去逛街、阿公帶她出去玩,所以都沒練琴。

我想,沒有練習,還怎麼實現夢想?也想到,來到這邊,交通時間來回快四小時,扣掉抽成費,算一算,還不比在便利商店打工,這麼做值得嗎?


「夢想,就像太陽」


一年多後,她報名了「歐朵盃國際音樂大賽」。

我們努力把布雷瓦的 C 大調奏鳴曲拆解、重複、加快速度,並與鋼琴伴奏老師合作,力求把音樂做到最好。

比賽前三週,她跟我說:「最近都吃不下東西,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,可以上一秒哭,下一秒笑,不想活了,有點像憂鬱症」。

原本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,直到她露出手腕,幾道剛結痂的傷口,讓我意識到事態嚴重。

看著她疲累的表情,嚴肅的我,突然軟化,說:「重要的不是成績,而是在台上,完全投入到音樂裡。」其實,對於這次比賽,我甚至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正常出席。

「恭喜老師,蕾莎獲得了第一名。」伴奏老師傳來喜訊,說她今天拉得比上課時還好,並附上拿獎盃的照片。

替她開心的同時,突然意識到,原來,夢想就像太陽,可以指引你方向,但是,在攀登的過程中,必須忍受越來越炙熱,甚至可能燒傷的風險。

第一名,只是個開端,相信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,等著蕾莎。

(開心的蕾莎,微笑拿著獎盃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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